大家好呀，前阵子看《繁花》了吗，我很认真地追完了，作为一个不炒股人士，突然对股票产生了好奇。前段时间上映的电影《金手指》也与股票相关，原型案件是80年代轰动全港的佳宁案，梁朝伟饰演的程一言，原型来自佳宁集团主席陈松青。今天，我们就讲讲这个曾令香港社会震动，当地有史以来涉案金额最大，并且还牵涉了至少三条人命的商业罪案。来看看股票是如何成为欲望放大器，令无数港人投入全幅身家，又一夕间全部蒸发的。而主犯陈松青又是怎么从底层迅速成为大亨，又在诉讼多年后几乎全身而退的。1983年7月的一个早上，在香港大埔区，有一个阿婆在一处香蕉林发现了一具男尸，随即报警。这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是被扼死的，死亡约24小时，身边无任何可证明身份的物品或证件，只有一条酒店浴袍带，应该是作案工具。经警方仔细搜查，在他裤子口袋的夹层中，发现了一枚马来西亚硬币。正巧，警方前不久刚接到一家名叫裕民财务的马来西亚公司的报警电话，工作人员说他们的总经理助理兼审计师贾里·易卜拉欣失踪了。经比对，该男尸果然是易卜拉欣，他临时来香港工作，并无私人社会关系，也无仇家，基本排除是因私事被杀。（裕民财务的母公司是马来西亚的一家国有银行——裕民银行，因香港政策限制，该银行无法在香港开办分行，所以以裕民财务的形式在港运作。）而7月18日即失踪当日，易卜拉欣本来应该出现在希尔顿酒店，处理给香港佳宁集团发放400万美金贷款的事宜，但中途，他突然接到公司调遣，让他去丽晶酒店609号房间，进行一单现金兑换业务。这本不属于审计师的工作，究竟为何将易卜拉欣派去，已不得而知。易卜拉欣曾明确跟同事提过，这笔400万美金的贷款不应放出。当日下午16:30，是贷款发放的最后期限，在希尔顿等待易卜拉欣回去确认是否放款的同事，接到了他的最后一通电话。他在电话中只来得及说完“wait a minute（等一下）”几个字，电话就突然被挂断了。易卜拉欣不同意贷款给佳宁集团的理由很充分，从1977年到1983年，这家公司从裕民财务贷走60亿港币，几乎都是无抵押的形式。案发的1983年，原本股价奇高的佳宁集团的股价已飞速下滑，几乎无偿还能力，易卜拉欣就是马来西亚总行派来香港调查此事的。易卜拉欣性格谨慎。警察调查到，他曾给妻子写信，说香港这桩借贷案非常严重，必须查清楚。同时，他性格又很古板，不喜欢吃喝玩乐，也不容易被收买（除他之外，裕民财务曾参与贷款给佳宁集团的相关人士，事后被证明基本都收受过贿赂）。案发前，他刚在瑞士拿下硕士学位，前途可谓一片大好，没想到这趟公干竟然殒命香港。警方很快追查到在丽晶酒店开房间，也是最后见到易卜拉欣的人，名叫麦福祥，同为马来西亚人。根据酒店记录，当天下午，麦福祥从酒店拖了一只行李箱，坐上了一台计程车。计程车载着他去了三家租车公司，并在第三家租了一台车，将行李箱搬了上去。8月3日，麦福祥被捕，他称自己是马来西亚财政部派来香港公干的，虽然酒店房间是自己订的，但人不是他杀的，凶手是一个韩国人（可能牵扯到韩国的军火交易等等，篇幅所限，暂时不表）。自己虽然知道韩国人会杀掉易卜拉欣，但既没有动手，也没有弃尸，只是去买了行李箱，并租了车，然后就把车开去给韩国人了。同时，麦福祥提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他说韩国杀手告诉自己，是陈松青指使他去杀易卜拉欣的。而陈松青，正是佳宁集团的主席。从此刻开始，一名马来西亚审计师的死亡，牵扯出香港最大宗的商业罪案，而这一切，或许从1982年的中英谈判就埋下了伏笔。1982年9月，人民大会堂内，邓小平与撒切尔夫人就香港问题进行谈判，邓小平态度强硬，表达了中国收回香港的决心，谈判结束后，撒切尔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一跤。在历史的转折期，民众看不清未来，一直高奏凯歌的香港楼市一路下滑。那个名叫佳宁集团的商业神话，也出现了一丝不祥的裂痕，开始摇摇欲坠起来。在香港，佳宁集团的主席陈松青是横空出世的传奇。他极富魅力，擅长社交，据说格外会开玩笑，常靠自嘲来缓解局面。陈松青精通识人，对他人的强项和弱点把握精准。他出手阔绰，喜欢送人劳斯莱斯。在他的办公室里，放着无数古董珍宝，还有一枚号称亚洲之星的53克拉钻石。据说因为算命师指点，陈松青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公开露面，留下的照片不多，于是显得愈发神秘。介绍到现在，相信大家已经发现，陈松青的技能都在拿捏人心上，那么他是靠做什么生意发家的？这个横空出世的佳宁集团，又是怎么成为香港股价最高的企业呢？陈松青祖籍福建，大约在1933年出生于马来西亚沙捞越（另说出生于福建）。他曾赴英读书，在伦敦大学读土木工程学。1960年代，学成来到新加坡后，陈松青进入一家公司做土木工程相关工作，但这家小公司后来倒闭了，也有说法，陈松青因帮人担保而破产，被人追债出走香港。1972年，陈松青前往香港寻找机会（他以旅游签进入香港，一直未取得身份，此后多年，在香港一直是非法居留状态）。在那里，他遇到了早期的贵人，钟正文。在《金手指》中，用了一个戏剧桥段描摹陈松青（程一言/梁朝伟饰）和钟正文（曾剑桥/任达华饰）的相遇。落魄到交不起房租的陈松青被钟正文看中，在一次地产买卖中，伪装拿督叫出900万的高昂价格，令原本的买家动了做二道贩子的心思。该买家500万买下钟正文原本要砸在手里的300万地皮，本想700万卖给假拿督，谁料他早已不见踪影。钟正文赚了200万，因此对陈松青大加赏识，邀请他做自己的合作伙伴。在现实中，陈松青怎么获得钟正文的赏识已不得而知，但这的确是他发迹的开始。到港3年后，陈松青和钟正文合作开了一家叫作佳宁灭虫公司的除虫小公司，其公司的logo形象是一只蟑螂。也是在这一年，陈松青认识了一个名叫Java的裕民财务经理，该经理认为陈松青必成大器，将他介绍给了裕民银行在马来西亚的高层。1979年，裕民财务借出第一批资金500万港元给佳宁集团。后来几年，陈松青就靠着贿赂这些金融机构高层，空手套白狼，在几乎没有抵押的情况下，陆续从裕民财务借到约60亿港币贷款。佳宁集团先是3亿元收购了一家上市公司，借壳上市，上市股价为6元。随后，佳宁集团又花费10亿元，购入了香港中环最著名的写字楼之一——金门大厦，手笔之大，令香港社会震动。（后来证明，在这项收购中，裕民财务借出近3亿元给佳宁旗下一个登记资本只有2元的新公司。）（金门大厦后来易主后，改名美国银行中心，过年假期我刚好去香港玩，坐巴士路过急忙拍了下来）电影中，梁朝伟饰演的程一言说：“就是没人试过这么买，才会有原子弹的效果，bong！”经此一役，手头现金似乎无穷多的佳宁集团声名大噪。因为资金来源不详，更是添了很多坊间传闻。有人说，佳宁集团的启动资金与马来西亚的政治黑金有关；有人说，佳宁集团的资金来源是日军在侵略战争时藏在菲律宾的黄金；还有人说，陈松青和苏联的银行关系匪浅；甚至有人猜测陈松青和北京高层来往密切。9个月后，佳宁集团宣布，10亿元买到的金门大厦，转手16.8亿元卖给一家叫作百宁顺的企业。陈松青告诉百宁顺的老板林秀峰（恒生银行后人），马来西亚政府想购买金门大厦，林秀峰只需要中间走个过场，一起抬高价格。未来，马来西亚政府会以更高的价格购入这栋大厦，两人一起赚个差价。待林秀峰同意后，佳宁集团放出了百宁顺将收购金门大厦的消息。交易前，陈松青突然又通知林秀峰，马政府决定不买了，不过，林不需要真金白银地支付16.8亿，只要写写支票，做个纸头买卖即可。但佳宁集团能9个月赚到6.8亿元的消息已满城皆知，其股价一路飙升，涨到了17.9元。佳宁集团成为城中最热的公司，陈松青的赚钱能力被评价强过李嘉诚。1981年，甚至有媒体把李嘉诚称为“超人”，陈松青称为“神话”。在后续几年，他也一再故技重施，以各种虚假交易来炒高楼价、地价和其他资产的价格，以达到抬高股价的目的。陈松青选择的合作伙伴多是香港望族（譬如上文提到的恒生银行后人），以这些人的名誉为佳宁背书，民众见这些望族和大银行大企业都跟佳宁合作，更深信佳宁和陈松青背后财力雄厚、权势滔天，于是股价一再被拱高。鼎盛时期，佳宁集团员工超过3万人，产业遍布船运、酒店、保险……若陈松青只是缺乏启动资金，先以小博大，后续潜心生意，或许佳宁集团可以真正成为实力雄厚的大公司，但陈松青只是延续其“成功经验”。他不是贿赂银行高层，空手套白狼，就是让他手下的小公司头目扮作老板，和佳宁集团进行一笔笔空头买卖。而从裕民财务和其他数十家银行贷出的大量现金，都被揣进了陈松青和不知谁的口袋。佳宁的股价越炒越高，但凡炒股的港人，手头没有佳宁的股票就好像会错过发财的机会，泡沫已越吹越大，到了几近破灭的地步。1982年中英谈判后，楼市崩盘。虽然9月时，佳宁集团仍称在六个月内纯盈利2亿6千多万元，但佳宁股价持续下跌，空头支票再也兑不出真钱。第二年，因易卜拉欣案，香港的商业罪案调查科介入了佳宁集团案。只不过，调查过程远比想象中困难，相关人士更是一个接一个地死去……1982年，与陈松青合作的钟正文眼看纸就快包不住火，担心自己受到牵连，与陈松青反目，潜逃出港，并举报了陈松青（后他返回香港，并和陈达成和解）。1983年1月，股价已崩盘的佳宁集团在股市正式停牌，负债100亿港元且严重资不抵债，股市神话破灭。不少老百姓的毕生积蓄瞬间打了水漂，因为当时还是发行纸质股票，后来甚至有人把手上把不值钱的大量佳宁股票用作墙纸。除公司高层外，相关责任人如律师和会计师等也面临受审。1984年4月，曾参与佳宁集团买卖金门大厦一事的英籍律师温宝树，被通知要接受商业罪案调查科的问话，彼时他正在英国与家人度假。温宝树接到通知后先行返港，准备接受完问话再回英国。但在他独自回港后，也是易卜拉欣案审理前一日，突然被发现死于自家别墅的泳池中。他的脖子上被绑了下水道盖，沉于泳池底部。在温宝树家中，有一封遗书，大意是，陈松青的案子不管是否能打赢，自己的名誉都无法恢复了，这会影响律所也影响家人（所以自杀）。最终，警方判定温宝树为自杀，但仍有相当多的人认为事有蹊跷，温宝树是为人正直，可能会抖出真相，才被人灭口。怪事接连发生，马来西亚政府也坐不住了，派出一个三人委员会，调查裕民银行向佳宁集团的借贷业务。该委员会在1985年到港，因异地调查阻碍重重，向香港廉政公署举报裕民财务各级人员贪污事宜，廉政公署开始介入调查。廉政公署负责该案高级调查主任的朱敏健提到，他接到此案时，上级问他数学怎么样，他回答自己数学很好，上级便将此案派给他，提到可能需要一年时间。谁知后来佳宁案竟然前前后后调查了十三年。这十三年间，陈松青一方利用了所有法律上能利用的漏洞，譬如因案件相关资料堆积如山，他们质疑每一张支票的真伪，询问每一个经手人，以此拖延时间。直到1986年，商业罪案调查科才正式将陈松青和另外几名涉案被告以串谋诈骗的罪名告上法庭，但因法官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努力付之东流。佳宁案开审后，英籍法官柏嘉主动请缨，要负责这个案件。他从上级法院自降等级，处理下级案件，所以一开始也没人质疑。但柏嘉极其懒惰，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午休时还会喝醉酒，下午醉醺醺地上庭，对前任法官花费大量精力整理的资料更是弃若敝履，时不时还在喝醉后对着负责该案的律师高谈阔论，大谈自己准备如何审判。案子从1986年艰难审到1987年6月时，柏嘉法官宣布休暑假3个月（当时香港作为英殖民地，法庭有休暑假的政策）。待到9月，控辩双方回到庭上时，柏嘉法官突然宣布，释放陈松青等几人。被告一共六人，佳宁集团的陈松青和另一高层，参与金门大厦交易的百宁顺的林氏兄弟二人，以及两名会计师。柏嘉法官释放被告的理由如下：首先，两名会计师知情的证据不足，应予释放。其次，商业罪案调查科对林氏兄弟的控罪重复。一般来说，控罪重复是指在同样一桩罪行中，不能控告同样的被告人两项罪名。但在佳宁案中，柏嘉法官所说的控罪重复，仅是指控告林氏兄弟的一项证据，在另一个控告其他人的指控中也出现了。即只是另一控告和林氏兄弟的控告上，有证据的重复或关联。作为一个资深法官，将两个不同的概念混为一谈，令人咋舌。最后，柏嘉法官宣布，既然其他人已经被释放，那么“串谋”诈骗就不成立了，陈松青两人也予以释放。因为同一罪名无法告两次，所以，此次释放陈松青等人，也意味着不能再以同样的罪名再次控告他们，陈松青等人全身而退。宣判如此儿戏，舆论哗然。处理过该案后，柏嘉法官即提出离职，在一年多后的1988年，终于退休的柏嘉法官在塞浦路斯定居时，突然发生车祸身亡。有传闻他收受了陈松青两亿元贿赂，突然横死是因为知道的事太多，被杀人灭口。但其遗孀说柏嘉法官没有什么遗产，只留下一堆家具和一台劳斯莱斯。当然还有人不愿就这样让陈松青等人逍遥法外，1992年，廉政公署以贿赂罪又将陈松青等人告上法庭，这次的被告主要是佳宁集团几人以及裕民财务的几名高层。这次的法官工作非常认真，但在开审不久后，陈松青方以该法官在几年前曾买过1500港元佳宁集团旗下船务公司的股票，且全赔光为由，直指该法官与陈松青有利益冲突，不能参与审理。该法官被更换后，陈松青方又开始在接任法官身上下功夫，他们选了新法官的发小做律师，试图打情感牌让法官网开一面。所幸，这次的法官刚正不阿，不仅抵抗住了人情攻势，还坚持把一直托病的陈松青收监。一直过着优渥生活的陈松青，终于小小体验了一下监狱生活。直到1996年，或许是觉得逃无可逃，陈松青向法庭表示，愿意对两项串谋诈骗认罪，因此被判刑3年。他服刑一年半后即出狱，此后一直过着半隐居的退休生活。裕民财务几名涉案高层，想法设法逃脱惩罚，譬如裕民财务主席，在英国十次申请人身保护令，拒绝被引渡回港，直到1992年才被引渡回港，接受审判。
（图源：香港廉政公署）
参与审计师易卜拉欣谋杀案的麦福祥入狱不久，即被马来西亚政府封爵，有传其女儿的大学学费都由马来西亚政府支出。他在狱中时，每年都会收到圣诞卡片，上面写着：Silence is golden（沉默是金）。他后来很快出狱，回到马来西亚生活。（佳宁集团与裕民银行的关系盘根错节，图源：香港廉政公署）大家还记得佳宁集团的Logo原来是蟑螂的形象吗？有一个说法，在你发现一只蟑螂的地方，一定已经有了一窝蟑螂。廉政公署的官网有一份长长的关于佳宁案的总结（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搜索看看）。随着陈松青入狱又出狱，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但他背后，究竟还有多少没被挖出的跨国利益输送？在电影《金手指》中，梁朝伟扮演的陈松青说，自己不是金手指，只是白手套。电影对佳宁案的刻画，也是浅尝辄止，不涉及命脉。因为案件细节过于庞杂，今天这篇文章也只是大致梳理了案件经过。陈松青如今已年逾九旬，人生即将走到尽头，很多事或许也就这样湮没在历史中了。版权声明
作者:Lu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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